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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追忆黑灵》

黑灵离开我8年了。今晨梦里，它安详趴地，一动不动，如8年前那个离去的场景，我悲声痛哭，伤心至极，终至梦醒。

黑灵——我的爱犬，雄性，1999年下半年，我从外地购来。当时它约一个月大，浑身黑毛，惟两眼上方有两撮黄毛。由于它从小经常吃鱼肉鱼刺，毛色发亮，比其它狗长得壮实，活灵活现，很讨人喜欢。我给它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：黑灵（黑色的精灵）。

20年前，我和黑灵都是青壮年。

精心喂养，黑灵几个月便长成了大狗。在最初的一年里，我在老家与它嬉戏逗乐，出外劳作它都伴随我左右。有次带它上山砍柴，它发现了一只野山羊，奋力追捕，虽然最终山羊翻崖逃脱了，但也足见它的英勇。有次姐夫上后山挖冬笋，挖多了不好拿，它张大嘴巴帮忙叼回一个。有次黑灵与堂弟家同龄的黄毛狗一起中毒了，呕吐，站不稳，我们都给它们喂下解药，结果，黄毛狗去世了，而黑灵幸存了下来。

第二三年我在外求学，半年回一次家，黑灵见到我，异常兴奋，摇着尾巴围着我转，喉咙里发出“嗯嗯嗯”的声音，像是问候，像是撒娇，又像是感到委屈，因为我与它分别了太久。它依然会像往常一样与我调皮互动：我双手指示它向上，它就前脚离地站起来；不管它在哪里，我一吹口哨，它就会跑到我跟前；我骑摩托车外出，有时它会跟出去很远，我回来时，它老远就辨明是我的摩托车声响，迅速跑来迎接我。晚上，它守在我的房门外。我不在家时，它大多守在爷爷的房门外。有时它跟爷爷或爸爸去外村，他们做事，它则可能寻觅它的伴侣，有次几天没见它回家，我们在饭厅吃饭时担忧地议论它，它恰在门外“嗯嗯”叫唤了，一看它，一身泥点，风尘仆仆，饥肠辘辘。

黑灵是全村的“狗王”。

第四年开始我在外工作，大多一年回一次家，有一次两年才回家过年。黑灵当然没有忘记我，还像以前一样与我“打招呼”。爸爸告诉我说，它可是全村的“狗王”，它走出去，其它狗见了都要避开去，有狗跟它对峙，只要它一声低吼，那狗就吓破胆，掉头跑了。是啊，我从未见黑灵有夹着尾巴的时候，它的尾巴总是高傲地扬起。爸还说，村里的小狗，已有不少是黑灵的后代。我也瞧见了，以前村里从没有貌似黑灵的狗，现在有些狗的毛色、体形都酷似黑灵。我为黑灵的英伟感到自豪。然而妈说，有不少人看上了黑灵，要求买去宰了吃肉进补，价钱出得越来越高。我说，绝不能卖了黑灵！妈说，不能卖，那你带去养吧，跟你去外地工作生活！

妈几次向我抱怨：你出门在外，都由我喂给它吃的。你知道吗，它的饭量很大，养它的成本远远超过养一头猪。猪养大了可以卖钱，而狗一年到头起码要耗费上万元，日后还得为它养老送终，多么麻烦！

妈是刀子嘴豆腐心。尽管如此抱怨，我也知道她多年来养它的劳累，但她始终没有放弃它，照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替我喂养它。我曾半开玩笑地对妈说，以后我有钱了，每年补你一万，你养了它多少年我补你多少万，算是对你辛苦养它的补偿。

黑灵在我童年栽种的树下散步。

岁月更替，年龄增长，黑灵渐渐地老了。它在外争夺地盘、争取配偶时可能也战败过，偶尔能见到它受点小伤。我虽怜惜，可是狗的世界，我们干预不了。至于我们家的治安，它管得很好，这么多年，有它在，从没遭遇贼。

几乎每年我都会为黑灵拍照留影，我们都将它视作家庭一员，年节也喂它更好的饭菜。这两年它已老态龙钟，胃口也不如从前了。我们的心里有了隐忧。妈担心，万一它不行了，碰上我们不在家，只有她一人为它料理后事……我叹息，无语应答。长年在外，我时常会想起它，电话里有时也会问妈它好吗，不在它身边陪伴，我内心也挺愧疚的。

2011年5月爷爷去世的时候，黑灵神态委靡，我真怕它也随了爷爷去。

年底过年回家，天色暗下来后，我往家门口坡下的偏房走去。突然，我听到黑灵“嗯嗯嗯”地唤我！我定睛一看，它趴在旁边水泥场上，很吃力地慢慢站起来，朝我摇尾巴，过来向我问好。刹那间，我很感动！它已经那么老了，行动极为不便，见了我却一定要起身恭迎，如此敬重我。我摸摸它的头，问它：“黑灵，你还好吗？”它“嗯嗯”地应和着。我对爸妈说，黑灵先看到我，主动问候我呢！妈说，狗确是很乖的，懂得人情世故呵。爸感慨道，与人最有感情的动物就是狗了，所以，狗千万杀不得，吃不得。

老年的黑灵。

2012年春节前后，黑灵的胃口很不好。鸡鸭鱼肉，我家都有，平日也舍得给它吃，它长得那么壮，估计跟日常饮食有关系。可现在喂它再好的肉和骨头，也没有什么食欲。有一次，我把一盆凉的饭菜特地煮热了给它吃，它吃了几口就不吃了。正月初三，一大早，爸对我说，黑灵怎么直发抖，都站不起来了。后来我用手机拍了段视频，它走路歪歪斜斜，台阶也下不去。妈说，它还吐了，老了，快不行了。妹说，前一两年它也这样，后来就自己康复了。

不忍心看着它跌跌撞撞，我和妹妹将它抬到附近一个废旧的造纸厂里，地上铺上稻草，在它身上盖上薄毯，让它静静躺着休息。外甥女问我，要不要带黑灵去看医生。我说，村里没有宠物医院，镇上也没有，也难找到兽医，怎么去看呢。我上网查资料，也没有得到可以解救它的药方。姐跟妈说，也许黑灵就选在我在家时为它送终了。

第二天，正月初四，我去看黑灵，它挪了个更隐蔽的位置，侧躺着，大口喘息，我马上联想到爷爷临终前大口喘息的情景，心中暗藏不祥的悲感，但还怀有侥幸，它何等坚强，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它都经历了，难道会止步于眼前这道坎？我拿了个鱼头放在它的嘴边，唤它，它只动了动头和前脚，起不来，没吃。它应该不想吃，也吃不下，因为食物就在嘴边，它想吃不用起身就可以吃到。

外甥女时不时来看看黑灵。她和黑灵同龄，确切说黑灵比她还大一两个月，平时她也比较关照它。当晚我在邻居家吃饭，外甥女突然跑来，红着眼圈告诉我：“舅舅，黑灵不会动了！”我心里一惊颤，知道完了。当着众人，我强装镇定，小声对她说：“我知道了，等下我去看看。”

我吃完饭，将近6点，天色微暗，我立即赶到黑灵身边。它还是侧身躺着，我摸着它的头，摇晃它的身子，一遍又一遍地叫唤它，可它一动不动，再也没有我熟悉的“嗯嗯”声了。泪水随即模糊了我的双眼，滴滴滑落在它的头上、身上。

“黑灵，黑灵！你醒醒，醒醒！你没事的，黑灵！”我拨弄它的耳朵，捧起它的头，此刻，我听到它最后一声低哼，它仍旧不动弹，它是要与我诀别留下最后一口气吗？见到我，这口气也就沉下去了，它再也没有任何动静。

黑灵就这样静静地走了。

我心里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破灭后，我哭着跑回家，手搭额头面壁大哭，末了，蹲在楼梯口，把头埋在臂弯里哭。除了爷爷去世，我从没这么大哭过。姐安慰我：生老病死是难免的，不要太伤心了。它等你亲自送它走，算很有灵性了。

当天晚上，我们将黑灵装在纸箱里，我、弟弟、姐姐、姐夫、外甥女、妹妹、堂弟七人给它送葬，分骑三辆摩托车，带上工具，来到爷爷墓地，将它葬在爷爷墓前左方。葬后，点烛，焚香，祭拜，烧纸钱。我们告诉爷爷，黑灵来陪伴他了。也跟黑灵讲，以后要好好跟着爷爷，保护他。希望爷爷和黑灵脱凡成仙后，保佑我们平安……

黑灵，终年14岁。一般家狗的寿命是10到12岁。按人的年龄比例推算，它若为人大约活了一百岁。来时，我带它来，去时，我送它去，它的一生，应是圆满了。（它是如此灵物，预知我在初五就出远门了，它便在初四与我永别，让我有机会送它上路。）

外甥女问，要不要给黑灵立一个碑？我想，如果有墓碑，就写上“陈家爱犬黑灵之墓”吧，没有的话，它也能活在我们每个家人的记忆深处。

当夜，妈在切肉，准备次日让我带走，她说，现在黑灵不在了，剩菜剩肉骨头也要丢弃了，唉，想想心里也难过啊。她这么说着，眼圈就红了。

以前我也养过一条狗，黄毛的，叫它吉灵，但没有黑灵那么乖聪，后来因故被我卖了。黑灵是我的第二只狗，但它由始至终地伴随我们，我们与它的感情也最深。我想，我未来不会再养狗了。因为黑灵，我疼过，爱过，梦过，思念过，担忧过，愧疚过，别离过，伤痛过。再也没有狗可以替代黑灵，它回不来，我也不会接受其它的狗，也不愿再付出感情去与另外的狗“生离死别”，我“伤不起”了。

狗的一生，只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，而我们，却是它的生命全部。所以，请人们善待狗像善待家人和朋友一样吧！

黑灵用一生陪伴我们，它永远活在我心里

文章来源：《散文百家》 网址: http://www.swbjzz.cn/zonghexinwen/2020/0512/376.html